絞國最好的巫醫斷然不會診斷不出那致人死命的血抑之癥，子母蠱的用意也便不消得說。

阮青衣見他籌措無語，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，問道：“以先生來看，大概還能撐多久？”

“體內的壞血已流經血脈，待貫穿至全身經脈藥石無靈，從今日開始算，也就最多七日！”千子音皺眉道。

阮青衣站在窗前深深吸了口氣，無力再言其他，話聲懨懨的問了穆驊的住所，換過傷藥便去了穆驊的房裏坐著。

屋內只有他跟穆驊，穆驊還在昏睡中，阮青衣不言不語的坐在旁側仔細的瞧她，一眼都不願眨。

這是他願意以命易命換的人，這一生，他只盼著能夠圓了亡父亡母的心願，換的這個女孩餘生安康無憂！

日影西斜，一日也就那麽過去了。

阮青衣坐在軟椅上仍保持著一個姿勢，歪頭細看昏睡在床的人，那姑娘精致柔順的臉映在他腦海裏，依稀能讓他回憶起兒時跟在他屁股後面跌跌撞撞的小人影……

昏黃的光色漸漸從她身上移開，夜色覆蓋，屋子裏漸漸涼了下來，他沒有掌燈，在黑暗中伸手撫上那張冰涼的臉。

他的一生終將到頭，卻又那麽渴望這個柔弱的姑娘能活的更好，甚至期盼著這個姑娘能夠替他完成對他們阮家虧欠下的那人的補償。

月色淒迷如霜落，阮青衣從混沌中省神，輕聲呢喃。

“阿驊，哥哥死後，你好好活，那些前世的恩怨就此煙消雲散，你便只做你，自在康樂地活過！”

他喃喃低語，說給躺在床上的人，也是說給自己聽。床上的人眼睫微顫，阮青衣苦笑著起身揉了揉了穆驊的頭發，輕聲又道：“醒來吧，之前數載只當夢一場，沒有什麽是接受不來的，不過是事實而已！”

這場夢未免太過殘酷，看著穆驊眼角晶瑩的淚珠淌下，阮青衣一陣心痛，昔日裏待她最親的人搖身一變，成了她殺父殺母的仇人，憑誰這種轉變也難接受，可真相便是如此，如何自欺欺人？！

他扶起穆驊，將床頭那碗鮮紅的血小心翼翼的餵到穆驊嘴邊。

血氣的濃烈讓靠在他懷裏的人有所知覺，睜開眼，呢喃了一聲，阮青衣聽得真切，是一聲“皇帝哥哥”。

歷經苦楚，一生奔波最後卻是得了這一句，阮青衣想安撫自己的心，讓那種強烈的失望感退潮一樣的退散，可到底騙不了自己的一顆心，他忍不住又要苦笑，所謂因果有報，這便也算作是吧！

他擡起手輕輕地揉了揉穆驊的臉，緩聲道：“阿驊，你看清楚，我到底是誰！”

穆驊微微轉頭，看見一張與自己相似的臉，心裏莫名一陣抽搐，許多不願想的事情爭鋒往腦子裏轉。

阮青衣輕撫著她的臉，看著那上面不知所措的恐慌，終是不忍太多，柔聲道：“不願想就不去想，已經都無所謂了，我們回家了，自此你只要好好過，好好活便足夠了！”

他輕輕擁了擁懷裏嬌小瘦弱的人，再難狠心讓她承受過多，過去的他都承受了，沒必要的延續就此算了吧。

穆驊一雙眼一直流淚，不停的，她的恐慌竟是他這個血緣之親的長兄難以安撫的。

阮青衣嘆氣，他明白就算是濃於血的至親，多年不見，那些生分就會存在，而他已經再沒有多的時間去消磨這些生分了。

他們的兄妹之情或許只能止於一場以命易命似的使命完結，多麽的可悲！

不過至少活下來的人，不必再被報仇雪恨來壓覆，阮大家生硬的扯出一個笑來在心底安撫自己。

情緒不可控，阮青衣便無法面對穆驊，更無話勸誡什麽。

他有些失落，從穆驊房間出來，人顯得幾分頹然，渾渾噩噩間，人竟不自覺朝著宇文璟的房間走過去，直到走至門口他才醒悟。

他同宇文璟已經許久沒有面對面的說過話了，不過是他無話可說而已！

他的血只能做得到換一命換一命！那麽兩個人的血抑之癥如何解？如何救？！

一直不願面對的事情終究還是要面對，他不願面對，便自然而然的選了那個時刻讓他提醒自己的抉擇。

宇文璟同樣不願面對，或者，他本就未曾有過生念。所以由著他默契的選擇了逃避。

正因為如此，他明白，這個選擇既是他自己做的，也是宇文璟做的，他的王爺從未貪生。

隔著房門，阮青衣只是站著，並沒有打算進門去，既然默契的選擇了逃避，也就沒有多餘的必要揭開。

可當房間裏傳出東西砸裂的動靜跟一連串桌椅翻倒的聲音，阮青衣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，伸手推開了那扇門。

他從未見過病發到難以控制的宇文璟，這便是第一次見。

宇文璟扶著桌子維持站著的姿勢，渾身顫抖，桌上的茶盞悉數落地，摔了個粉碎，聽到開門的聲音，他擡頭一眼便看見推門而入的阮青衣。

“阮大家莫不是寂寞的厲害？”

宇文璟皺著眉，瞇起那對噴火的鷹眼，一字一字從齒縫蹦出一句帶了顫音的話。

阮青衣全身繃緊，半晌才勉強抽動僵硬的臉笑道：“王爺屋裏動靜大，我進來瞧瞧看是哪一個小倌讓王爺如此盡興！”

他說著卻不自覺的往前一步，反手擁上宇文璟的腰身，埋頭在他心口前，那心跳毫無節奏規律可言……

宇文璟皺眉，克制著自己將他攬住的沖動，狠狠將抱著自己的人推開，冷聲呵斥道：“滾！”

阮青衣松手，最終還是關上門走了出去，他沒有很快的離開，站在門前聽裏面的動靜，器物摔砸聲、壓抑在喉間痛楚的喘息聲……

每一種聲音都清晰的傳回耳中，阮青衣握了拳，緊繃著身體茫然的聽著那種隱忍下仍舊痛苦的聲音。

屋裏的動靜許久不曾平覆，阮青衣伸手按在木門上，閉了眼重重的垂下了頭。

無能為力的痛苦清晰無比，且曠久綿長的持續著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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